2008年,对我来说是个多事之秋,生活状态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我坐在考研自习室中度过了元旦,这也注定我这一年的前几个月充满了疯狂的动荡、痛苦、挣扎。希望与绝望、兴奋与沮丧、自尊与自卑,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接二连三地交织着。
所幸,一路磕磕绊绊,还是闯过来了,4月底的一个电话,终于铺开了新的道路。
我怀着尘埃落定的心情去了趟山西。这一趟旅行完全是在北海后门一次偶然的聚餐中产生的。对每一个中国建筑史的粉丝来讲,此行的一些目的地是带有朝圣性质的必到之地,如同穆斯林之麦加、艺术家之卢浮宫。
初次与征马同行,我原本打算完全跟随他的安排,因此只在出发前两天从他那里要过此行的目的地列表,在ABBS上草草浏览过前人的旅行手记,简单敛了些旅行物品便上路了。但在赴山西的火车上收到征马的短信,他竟然没能赶上火车,只好第二天再到山西与我会合,也就是说,头一天的行程,就只有我一个人。
从北京到山西,火车翻越太行山脉,不断地在一个个穿山隧道中钻进钻出。车进山西,窗外渐渐现出黄褐色的旷野,地表被远古的河流切割得千沟万壑。一路上翻了几页李泽厚先生的书,路过灵丘时我不住地探头想找到地图上离火车线很近的赵武灵王墓,但未果。夜里11点半才到忻州,就近找了一间旅店,迫不及待地住下。
因为担心第一天的日程较紧、来不及看完计划中所有的建筑,我凌晨就坐上从忻州到五台县的汽车,先去看最大牌的明星佛光寺,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路程比我想象得远甚,而且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但山西糟糕的路况和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让我一路郁闷。从五台县城转车到了豆村,已经9点半多了,搭当地好心人的车到了佛光寺的路口,我开始徒步去山坡上的佛光寺。
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应该也是沿着这同一条路找到佛光寺的。步行之中,左侧坡上的三座唐代石塔显现,我不免想到梁先生被广为传诵的这段发现佛光寺的描述:“到五台县城后,我们不入台怀,折而北行,径趋南台外围。我们骑驮骡入山,在陡峻的路上,迂回着走,沿倚着岸边,崎岖危险,下面可以俯瞰田陇。田陇随山势弯转,林木错绮;近山婉婉在眼前,远处则山峦环护,形式甚是壮伟,旅途十分僻静,风景很幽丽。到了黄昏时分,我们到达豆村附近的佛光真容禅寺,瞻仰大殿;咨嗟惊喜,我们一向所抱着的国内殿宇必有唐构的信念,一旦在此得到一个实证了。”
山西是一个很难与浪漫相联系的地方,但佛光寺所在之地,青山环抱、深居幽处,却是一番别样之境。佛光寺在山坡上颇为隐蔽,而且建筑群被茂密的一撮树木盖得严严实实,我都快走到山门才确信寺的位置,这地方真的太不好找,但也正因此才能让唐构留存至今。行至山门,我无暇顾及后世的诸多营建,匆匆跨入进去,在那两层高台上,树木掩映中正是这一座唐大中十一年的原构、梁思成所谓“不但是我们多年来实地踏查所得的惟一唐代木构殿宇,不但是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当时,梁还不知道南禅寺的存在。
自然先看过了左手边的配角——金代文殊殿。内部空间比之前想象的高敞得多,而对于金代的梁架,我始终觉得理解起来相当头疼。之后登上寺后高台,进入东大殿深远出檐的荫蔽下。佛光寺,这颗中国建筑史上的掌上明珠,在喧闹的五一假期仍然只有我一个参观者——它既非旅游目的地,也没有寺庙所具有的宗教气息,而仿佛完完全全只作为一个学术模型而存在。在道器相离观念根深蒂固的中国古代社会,建筑,作为一种形而下的存在,其本身做法的艺术观赏价值从来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然而佛光寺,是一个幸运儿。如此偏僻的地理位置,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一条能从中心城市甚至小县城通达此地的公交路线,安静无扰地将唐构一直静静地定格了1100多年,又由梁、林之手载入著作,成为纯一的学术圣地。浩浩历史风烟中,佛光寺仿佛历经南京大屠杀的历次机枪扫射而仍能在硝烟散尽后爬出人骨堆的超级幸存者。
围绕着大殿内外细细地转了几圈,注意到斗拱、檐槫的多处朽坏。其实它各处的各种平面、立面、剖面都已在书上看得很熟,但想到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唐朝,便想多去嗅一嗅那些千年木头的气味。
站在室内,负责看守东大殿的小伙子叫我留意听大殿天花板上噏噏嗦嗦的声响。他告诉我,那就是顶棚里无数蝙蝠活动的声音。我马上想到梁先生在梁架上描述的情景 ——“上面积存的尘土有几寸厚,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条已被蝙蝠盘踞,千百成群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脊檩上的蝙蝠)就像厚厚的一层鱼子酱一样……”这就是一千年,一千年。
又逗留了一会儿,出寺搭车回豆村,转车到五台县城,去了城西的广济寺大雄宝殿——五台山地区唯一的元构。躲过暴戾狂吠的恶狗,请管理员为我打开殿门。殿内幽暗昏惑,我凭借手电观察了元代雕塑、壁画。元代的梁架很酷,什么法儿都敢用,胡乱地减柱、移柱,致使后代不得不另加支柱。走出殿门,我注意到趟水过河曾经提过的转角柱头上的泥塑小人,那造型滑稽活泼,看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过这么多古建筑装饰,这广济寺柱头上的四个可爱的泥塑小人最使我喜爱,古人用它们来表露出诙谐童趣,我想我会一直记住它们的。
从五台县城搭车到东冶镇,又在镇上就近打了一辆车,向北开到了阳白沟小银河北岸。停车之处,我一眼就望见了围墙遮挡不住的那个像小鸟一样蹲在屋顶上的鸱尾,这便是此行所见的第二座唐构——南禅寺,也是国内现存年代最早的木构建筑。照例是只有我一个参观者,看管的大爷专门为我打开院门。终于见到这个未曾谋面的老朋友。南禅寺是我最喜爱的两座中国单层木构造型之一(另一个是蓟县独乐寺山门),屋顶坡度最为和缓,斗拱组织异常简洁,正立面的板门、直棂窗疏朗大方、室内彻上明造。屋顶、屋身、开间之间整体比例非常协调,与众多后世“陡如山”的形象相比,颇显开怀相见、真实坦诚之风。这个三开间的小殿,顽强地挺过了唐武宗灭法的劫难,玉树临风地远远站在中国建筑时间轴的最前端。
我围绕着南禅殿流连了很久。20世纪70年代落架大修时为恢复“唐代风貌”做过不少修正,例如根据同期遗存资料推测了鸱尾的形象、以发掘出的台明为基准延长了出檐、撤去叉手下的蜀柱、改圆洞窗为直棂窗、拆除遮挡正殿前脸的明代配殿等等。因此目前它的形象是一个重新设计的结果。夕阳之下,殿上木料的暖橘色非常舒服。
看过两座唐构,在东冶搭车穿过滹沱河,快速看了下定襄北关的金代关王庙。也还是我自己找来管理员打开门,管理员很客气,室内也让我随便拍照。此殿梁架比较独特,但对于金代来讲,不算稀奇了。
到忻州转车去国家级贫困县——代县。令人抓狂的尘土和破路,使我对清洁的渴望,远远大于对饮食和睡眠的需求。当夜与火车抵达代县的征马会合。
天道酬勤~
回复删除上午刚在google相册里留言问你那可爱的小人儿是在哪里,晚上就在这里看到解答了,呵呵。
回复删除写的真好,唐代,无论文学还是建筑,总是让人感到一种汩汩流淌的生命气息
回复删除天那,我居然发表评论成功了!!!热泪盈眶啊!我好喜欢那些个小人儿,还有美丽质朴的斗拱
回复删除嗯嗯
回复删除那些小人 真是可爱!!
五台山这些台外寺庙令人无限向往。小庙简约朴素,大庙荡气回肠阿。
回复删除台外的我才去了四个
回复删除我去五台山的时候也是说要去佛光寺和南禅寺。到了那里发现好远。时间特紧。也就没有去~神往啊神往~
回复删除台外寺庙,从台怀和从忻州两个方向交通都很不便。
回复删除果然是好体力与好经历。两个明星,我是分两次拜会的,而且都是有车前往。实在是钦佩对古建的热情。到南禅寺时,夕阳已然将要落入远山的背后,几抹金色阳光的温暖是难以用文字表述的。佛光寺面积阔大,且正殿建在高台之上,气势更显雄伟,而我的一位朋友却偏偏欣赏体量小许多的南禅寺,这大概是南禅寺更有使人亲近之感吧。
回复删除呵呵,是啊,我们没车,都是靠当地县市之间的公交。佛光寺和南禅寺那里交通实在不是一般的糟糕,除了目睹古迹时的兴奋,路上是很郁闷的。我也很爱南禅寺,因为南禅寺屋顶的形状,还有整体的比例,都显得开怀坦诚,干净利落。还有它的颜色,像您说的,独特的金红色,气质不凡。而佛光寺的外部形象不如室内的感染力大。
回复删除梦回大唐!!!
回复删除我也是5月去的佛光南禅2寺,不过是05年,当年是最美好的一次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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