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0日星期六

原野上的寻觅——㈢辽金

没想到作为一个地级市的城区所在,朔州在新城东北角保留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古朔州城。虽然城墙只能算作残喘咳息,但城内街道布置毕竟还是原样,南北向街道上古旧得发黑的老房子也还有。崇福寺,就在老城东大街上,我俩到达朔州当天晚上就看见弥陀殿翘起的鸱尾露出墙头,在夜幕里指向苍穹。

清晨来了场大雨,冲洗掉山西空气里散布的灰尘。我们在老城里冒雨转悠到八点半,等到崇福寺开门。大腕儿露脸之前,总得有些次要人等出来过过场。到崇福寺看见弥陀殿之前,前导序列上是明代楼阁和佛殿出来过场。不过这两处价值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千佛阁,檐部的处理比较活泼,从做法上看应是明早期。去二层的楼梯被封上了,没能上。

寺内满地积水,雨一直下。看过两座清代建筑,转过弯,金代弥陀殿赫然出现。能称得上“辽金巨构”的,我已到过的有大同上华严寺大殿(金)、下华严寺薄伽教藏(辽)、大同善化寺山门(金)、三圣殿(金)、普贤阁(金)、大雄宝殿(辽)、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辽),还有此行所到的崇福寺弥陀殿(金)、应县木塔(辽)。另外应该就剩辽宁义县奉国寺大殿了,那也是重头戏。


弥陀殿(金皇纯三年,1143年)。首先自然是对着梁架铺作进行了一番识别。看过文化遗产修缮案例阐释,后檐原在两次间设板门,但修缮时发现后檐明间留有门框残迹,是清代将其砌死,于是恢复了后檐明间开门。

感觉弥陀殿的建筑装饰尤其精彩。首先当然是前立面的板门窗花,相当精致,大都是三椽六椀。但我当时忘了哪一间的窗饰是清代补雕的。而且像明间入口处的门槛内侧也做了曲线纹状的细节处理。金代的确从南宋吸取了不少南方精致繁复的风格,与辽代承接唐代的古拙疏朗之风不甚一致。而同时斗拱机能退化程度尚浅,所以结构外观仍然舒朗。

弥陀殿之后的观音殿也是金代原构,之前没有太了解,但感觉它的室内柱网布置是金代减柱造做法中最理智的一个——其实金代的减柱移柱造试验有点儿不着调,看过这么多金代梁架,凡是这样搞的基本都要后加支撑柱,力学上这么大跨度的阑额显然不合理。但此处虽然将前槽金柱全部减去,但在上部屋盖层上用上下两层叉手把重力分解到檐柱和后金柱上,这还算靠谱。


大雨中告别了崇福寺,坐车去应县。因为雨后的缘故,山西大地看起来还算挺清新的。平常在山西境内旅行,每天对洗澡的渴望绝对超过对饮食和睡眠的渴望。中午时分,到应县,3块钱打个三轮机动车就到了无数次神往过的辽清宁二年(1056年)之应县佛宫寺释迦塔——世界现存最高的纯木构建筑(64m)。



(照片引自网络)

急匆匆买票进去,在细雨中仰望这座在我看来无比完美和珍贵的建筑。应县木塔塔身高度和各层出檐长度的比例是这么完美,多一寸或少一分都显得过粗或过细;加上塔刹的设计恰到好处,使得它体积上的高大不但没有带来丝毫沉重感,反而显得挺拔和优雅。木塔上的一块匾额上写着:“正直”——这也正是木塔气质的写照。无数次,我注视它的形象,被这种几何美所折服。结构上的双层套筒之类的,也都是老生常谈了。


可惜,将近一千岁的木塔已经太老了,只能让人上到第二层。而第二层正是病态最严重的一层。它岌岌可危的程度必须亲眼得见才能体会得到——第二层的柱子已经明显地向内凹进,原先计算恰当的侧角,在一千年里缓慢向内倾斜,现在几乎已经接近30度。因为木塔全靠木构搭起,上面各层的全部重量都落在下一层的柱子和斗拱上。就第二层来说,柱头上的栌斗已经被压碎,华栱所受的侧向剪力将它压弯并开裂。内外柱子本身也已经开裂。木头放置一千年也已经要朽烂,更何况建筑构件。应县木塔的大修已经被讨论了二十年,是落架大修还是原状维护,专家们众说纷纭拿不出意见,其实是谁都不敢动。可是木塔毕竟就在这种讨论中一点点地老去。

应县木塔第二层檐柱倾斜情况(外部)


应县木塔第二层檐柱倾斜情况(内部)

应县城里除了木塔还有一个净土寺,是第六批国保。净土寺的建筑平淡无奇,精华是其室内的金代小木作。不大的一间殿里,竟然有九个藻井,每一个藻井都做天宫楼阁,雕法精湛,室内搞得金碧辉煌。值得一提的是,净土寺的管理员超级热情,不但不收费、随便拍照,而且临走一直送我俩出门,还关照有空一定再来。


车开出应县很远,在奔向大同的路上回望,仍然可见在一片低矮县城之上,木塔,仍然骄傲地站在地平线上,优雅绝伦,令人落泪。

我们自此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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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两趟进出山西,看到那些珍贵的古迹,使我难忘。古迹没有远去,在历史长河中顽强地挺立到今天,使人亲眼所见、亲手抚摸。它们不容易,我们很幸运。

原野上的寻觅——㈡雁门

1日傍晚,自朔州驱车至代县,沿途暴土扬长、吸烟者甚众,不胜烦躁。至暮方抵此国家级贫困县。进食、投宿,与征马会合。 2日晨起,阴天,由住处散步至县城主街,边靖楼雄踞于路端之天际。晋北幅员乃华北及中原腹地北扼游牧文化侵袭之首要堡垒,农耕游牧二者之地理区域交会于此,历朝以降,多以大同及周边地带为边关重镇,有明一代更于晋北各处营建诸多长城关隘城防以为镇守,代州城即其一也,为忻定平原北扼雁门关之前哨。今所见边靖楼者,明成化年间代州城中心之鼓楼也。 边靖楼之容貌甚壮,立于砖包城台之上,歇山三层四重檐形制,为国内城楼之规模最大、出檐最多者。其立面形象开阔而不失端庄,大异于清代北平诸低眉重头形象。楼上匾额,南曰“声闻四达”,北曰“威震三关”。予之最喜爱者,则其木构梁柱枋及斗拱之素面朝天,不见彩画,筋骨暴露,非古之雄关重镇难有此大壮哉。 自边靖楼沿路东行,途径形体小巧之州城钟楼,再趋东,入县城府衙大院之后院,则闻名遐迩之阿育王塔在焉。据闻佛陀入灭,经几世后遇天竺国之阿育王力促弘法,于中国各地立佛塔数十以善存舍利子,眼前之阿育王塔盖其一也。现存元至正年间砖作遗物,于传统藏式喇嘛塔下设覆仰莲及叠涩须弥座。 由于代县到大同已经有了高速公路,因此每天只有9:30的一班车向北经过雁门关的路口。我俩匆匆看过代州文庙、城墙赶到车站,在车上遇到一个同样旅者模样的年轻人也是去雁门,打听才得知是清华建筑系的谭兄,于是同行。 从代县到雁门关,要盘山翻过作为雁门屏障的雁门山,恒山余脉。车行在山腰上,屈曲盘旋号称十八弯。两山之间即是深谷,虽然没有06年所经湘西猛洞河峡谷的谷深,但雁门雄关的险峻已经赫然在目。翻山之后下降处右侧是通向雁门的岔口,我们三人下车沿一条干涸的小溪上行,大概2km之后到了雁门关。 在关口处的示意图上显示曾经的雁门关面积很大,连关城、军营、边墙带各种军事设施相当完备。但实地看来,曾经的建筑已经所剩无几,只有关楼和其前方的李牧祠遗址、后方的闸楼尚存。登上闸楼城台,上面仍然有城楼遗留下来的石柱础。雁门关楼很显然是复原建筑,质量比较差,和两三年前的照片对比就已经破损多处,唯前方李牧祠及点将台遗址可观。其实此地的看点在于周边地形——关楼前方两山对峙,峡谷上升,而雁门关雄踞于峡谷之端,加之两侧有边墙防卫,的确易守难攻。回想之前行车所经过的山地,雁门之作为历代厮杀之战场也就不足为怪了。后晋石敬瑭向辽国自称“儿皇帝”,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从此,在山西北部,雁门山就成为了后晋和契丹的分界线,雁门关也成为了中原王朝和少数民族地方政权相对峙的前沿阵地。然而见证历史的遗迹,的确所剩不多。 图为雁门关外点将台遗址 谭兄彪悍,打算自雁门沿长城步行穿越至广武城,而我和征马要在天黑前赶到山阴,于是就此别过,在关口打了一辆车到雁门关以北的广武城。 快到广武时,两侧已经逐渐显露出夯土长城,这是此行最为壮阔景象的前奏。下车顺路找到了位于长城外山脚下、大运高速公路边上的旧广武城。此城虽城墙为明代时包砖,但其主体规制和构造均为辽代遗物,绝对难得的一座古辽城,为辽宋时期的军事要塞,杨家将追击契丹并大败之,即在此处。此地极端贫困,加之路途崎岖、交通不便,使广武城保存相当完整。城墙呈规整矩形,高仅5米而已,城东门上有北方常见的砖雕,入城,见城内荒芜一片,人迹罕至,在正午的烈日下,当年官兵居住的房屋仍在。我们进得一小院,院墙是乱石垒成后抹黄泥而成,房屋墙壁亦然,而黄泥已经剥落,屋顶已经塌陷。院中布置无规则,低矮小房奄奄一息,荒草丛生。车琳琳,马萧萧,在晋北大地戍守边关的岁月,就是这等艰苦。旧广武城的西部现在仍有古代戍边将士的后代居住,有些房屋是半地穴式的。偶尔有一辆驴车慢吞吞地向城外挪动,为数不多的居民们在一个破旧戏台旁蹲成一片,沉默寡言,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我俩走过。 很难得地在城西墙外找到一个饭馆充了饥,正待打听广武汉墓群的方位,但刚一出门我就在面前一片广袤的原野上隐隐约约看到远处薄雾中一片隆起的深色小丘——汉墓群!那里离旧广武大概一公里左右,我俩兴奋得来不及从旁边的路上绕,径直穿田地而过。地里的植物很茂密,不好走,遇到非常多像手指一样长的小蜥蜴,听到我们的脚步,飞快地四散奔逃;还很抱歉地惊起一对正在野合的鸟,“咕咕”地飞走。



眼前的汉墓群,是汉代时在雁门一带戍守边关、抵御匈奴的将士之墓,和其他汉代葬制一样都有一个平均直径十米左右的封土,大小不一。每一座墓的封土上都插了一块小石牌上面标着它的编号。远古的将士们,当然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只能以数字作为标识。



在汉墓群的东北角有一座突兀的烽火敌台。有趣的是,此台为明代修建长城时所建,而在这里的士兵偷懒不想再从平地垒砌城台,就近利用汉墓群里这座最大的封土,直接在封土上修建了敌台。上面的包砖早已不存,露出黄色的夯土,素面朝天,古拙扑面。汉墓封土、明长城的敌台,就是在这样一种巧合的条件下结合在一起。登上它,回望广,土色城墙卧倒在边塞的山脚下,长城在它上方的山脊上蜿蜒起伏,鲜明地标识出军事对峙线。大运高速公路横亘在二者之间,呼啸而去。眼前是密密麻麻的280多座汉墓,相互偎依着错落排布在广武城外、长城脚下这片边塞平原上,苍凉的远山隆起,是它的背景。中国仿佛一本倒扣的大书,中原与塞外就是摊开的两侧;而雁门一线,正是这本书的书脊,在不断的开合之中,书写了生生不息的历史。边关的风,在这里吹了近2000年,无数批边关士卒来了又走,上演数不清的惨烈战斗,演绎着农耕与游牧两种文明之间长久的拉锯战史。“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当年的豪言壮语被历史所掩埋,长眠此地的汉代将士平静地安息经年,直到今天。 偏僻的广武城和汉墓群一代,其自然面貌多有雄壮沧桑之神,而少秀丽温婉之景。在这里要获得最好的视野,还是要回到东侧路上,向南从桥下穿过高速公路(桥洞和旧广武之间有所谓“旧广武汉墓群”,与其他汉墓不同的是,这几座封土是分为两级台地夯起的),从左侧走进去,就是新广武城所在——新广武是明代所建军事要塞,是长城防线屯兵的军事城堡,长城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城墙已经不完整,遗留有当时的破旧民居与过街楼、一段城墙,和旧广武类似。新广武城是和山上下来的长城结为一体的,在南墙外一处明显的山丘上,敌台还留有完整的包砖。我俩很费劲地爬到这个敌台顶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广武山地和平原的全貌。从山上延伸过来的长城一直接到此楼脚下,又在另一侧走向远方;广武城外,塞外的雁北高原一马平川,薄雾里深色的广武汉墓群若隐若现。 这完全符合我印象中的晋北,苍凉、雄健、广袤、孤寂。 将近日暮,在广武城外高速出口拦车,过桑干河去山阴,并转车至朔州。

原野上的寻觅——㈠大唐

2008年,对我来说是个多事之秋,生活状态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我坐在考研自习室中度过了元旦,这也注定我这一年的前几个月充满了疯狂的动荡、痛苦、挣扎。希望与绝望、兴奋与沮丧、自尊与自卑,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接二连三地交织着。

所幸,一路磕磕绊绊,还是闯过来了,4月底的一个电话,终于铺开了新的道路。

我怀着尘埃落定的心情去了趟山西。这一趟旅行完全是在北海后门一次偶然的聚餐中产生的。对每一个中国建筑史的粉丝来讲,此行的一些目的地是带有朝圣性质的必到之地,如同穆斯林之麦加、艺术家之卢浮宫。

初次与征马同行,我原本打算完全跟随他的安排,因此只在出发前两天从他那里要过此行的目的地列表,在ABBS上草草浏览过前人的旅行手记,简单敛了些旅行物品便上路了。但在赴山西的火车上收到征马的短信,他竟然没能赶上火车,只好第二天再到山西与我会合,也就是说,头一天的行程,就只有我一个人。

从北京到山西,火车翻越太行山脉,不断地在一个个穿山隧道中钻进钻出。车进山西,窗外渐渐现出黄褐色的旷野,地表被远古的河流切割得千沟万壑。一路上翻了几页李泽厚先生的书,路过灵丘时我不住地探头想找到地图上离火车线很近的赵武灵王墓,但未果。夜里11点半才到忻州,就近找了一间旅店,迫不及待地住下。

因为担心第一天的日程较紧、来不及看完计划中所有的建筑,我凌晨就坐上从忻州到五台县的汽车,先去看最大牌的明星佛光寺,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路程比我想象得远甚,而且尽管事先有心理准备,但山西糟糕的路况和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让我一路郁闷。从五台县城转车到了豆村,已经9点半多了,搭当地好心人的车到了佛光寺的路口,我开始徒步去山坡上的佛光寺。

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应该也是沿着这同一条路找到佛光寺的。步行之中,左侧坡上的三座唐代石塔显现,我不免想到梁先生被广为传诵的这段发现佛光寺的描述:“到五台县城后,我们不入台怀,折而北行,径趋南台外围。我们骑驮骡入山,在陡峻的路上,迂回着走,沿倚着岸边,崎岖危险,下面可以俯瞰田陇。田陇随山势弯转,林木错绮;近山婉婉在眼前,远处则山峦环护,形式甚是壮伟,旅途十分僻静,风景很幽丽。到了黄昏时分,我们到达豆村附近的佛光真容禅寺,瞻仰大殿;咨嗟惊喜,我们一向所抱着的国内殿宇必有唐构的信念,一旦在此得到一个实证了。”

山西是一个很难与浪漫相联系的地方,但佛光寺所在之地,青山环抱、深居幽处,却是一番别样之境。佛光寺在山坡上颇为隐蔽,而且建筑群被茂密的一撮树木盖得严严实实,我都快走到山门才确信寺的位置,这地方真的太不好找,但也正因此才能让唐构留存至今。行至山门,我无暇顾及后世的诸多营建,匆匆跨入进去,在那两层高台上,树木掩映中正是这一座唐大中十一年的原构、梁思成所谓“不但是我们多年来实地踏查所得的惟一唐代木构殿宇,不但是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当时,梁还不知道南禅寺的存在。


自然先看过了左手边的配角——金代文殊殿。内部空间比之前想象的高敞得多,而对于金代的梁架,我始终觉得理解起来相当头疼。之后登上寺后高台,进入东大殿深远出檐的荫蔽下。佛光寺,这颗中国建筑史上的掌上明珠,在喧闹的五一假期仍然只有我一个参观者——它既非旅游目的地,也没有寺庙所具有的宗教气息,而仿佛完完全全只作为一个学术模型而存在。在道器相离观念根深蒂固的中国古代社会,建筑,作为一种形而下的存在,其本身做法的艺术观赏价值从来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然而佛光寺,是一个幸运儿。如此偏僻的地理位置,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一条能从中心城市甚至小县城通达此地的公交路线,安静无扰地将唐构一直静静地定格了1100多年,又由梁、林之手载入著作,成为纯一的学术圣地。浩浩历史风烟中,佛光寺仿佛历经南京大屠杀的历次机枪扫射而仍能在硝烟散尽后爬出人骨堆的超级幸存者。

围绕着大殿内外细细地转了几圈,注意到斗拱、檐槫的多处朽坏。其实它各处的各种平面、立面、剖面都已在书上看得很熟,但想到眼前就是活生生的唐朝,便想多去嗅一嗅那些千年木头的气味。



站在室内,负责看守东大殿的小伙子叫我留意听大殿天花板上噏噏嗦嗦的声响。他告诉我,那就是顶棚里无数蝙蝠活动的声音。我马上想到梁先生在梁架上描述的情景 ——“上面积存的尘土有几寸厚,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条已被蝙蝠盘踞,千百成群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脊檩上的蝙蝠)就像厚厚的一层鱼子酱一样……”这就是一千年,一千年。

又逗留了一会儿,出寺搭车回豆村,转车到五台县城,去了城西的广济寺大雄宝殿——五台山地区唯一的元构。躲过暴戾狂吠的恶狗,请管理员为我打开殿门。殿内幽暗昏惑,我凭借手电观察了元代雕塑、壁画。元代的梁架很酷,什么法儿都敢用,胡乱地减柱、移柱,致使后代不得不另加支柱。走出殿门,我注意到趟水过河曾经提过的转角柱头上的泥塑小人,那造型滑稽活泼,看得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过这么多古建筑装饰,这广济寺柱头上的四个可爱的泥塑小人最使我喜爱,古人用它们来表露出诙谐童趣,我想我会一直记住它们的。



从五台县城搭车到东冶镇,又在镇上就近打了一辆车,向北开到了阳白沟小银河北岸。停车之处,我一眼就望见了围墙遮挡不住的那个像小鸟一样蹲在屋顶上的鸱尾,这便是此行所见的第二座唐构——南禅寺,也是国内现存年代最早的木构建筑。照例是只有我一个参观者,看管的大爷专门为我打开院门。终于见到这个未曾谋面的老朋友。南禅寺是我最喜爱的两座中国单层木构造型之一(另一个是蓟县独乐寺山门),屋顶坡度最为和缓,斗拱组织异常简洁,正立面的板门、直棂窗疏朗大方、室内彻上明造。屋顶、屋身、开间之间整体比例非常协调,与众多后世“陡如山”的形象相比,颇显开怀相见、真实坦诚之风。这个三开间的小殿,顽强地挺过了唐武宗灭法的劫难,玉树临风地远远站在中国建筑时间轴的最前端。



我围绕着南禅殿流连了很久。20世纪70年代落架大修时为恢复“唐代风貌”做过不少修正,例如根据同期遗存资料推测了鸱尾的形象、以发掘出的台明为基准延长了出檐、撤去叉手下的蜀柱、改圆洞窗为直棂窗、拆除遮挡正殿前脸的明代配殿等等。因此目前它的形象是一个重新设计的结果。夕阳之下,殿上木料的暖橘色非常舒服。

看过两座唐构,在东冶搭车穿过滹沱河,快速看了下定襄北关的金代关王庙。也还是我自己找来管理员打开门,管理员很客气,室内也让我随便拍照。此殿梁架比较独特,但对于金代来讲,不算稀奇了。

到忻州转车去国家级贫困县——代县。令人抓狂的尘土和破路,使我对清洁的渴望,远远大于对饮食和睡眠的需求。当夜与火车抵达代县的征马会合。

2008年5月6日星期二

西灵山图记

去西灵山之前,半年多没摸过相机了,手有些生。临走的前夜,只在柜子里翻到一个黑白胶卷。出山的第二天就是考研出分的日子,心情十分压抑,怀着一些祝愿。

但崎岖的西灵山走得不大爽;我许的愿后来也并不顺利。

在这么压抑的心境下去爬山,拍的时候就知道,这次片子的格调肯定很沉郁,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