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来了场大雨,冲洗掉山西空气里散布的灰尘。我们在老城里冒雨转悠到八点半,等到崇福寺开门。大腕儿露脸之前,总得有些次要人等出来过过场。到崇福寺看见弥陀殿之前,前导序列上是明代楼阁和佛殿出来过场。不过这两处价值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千佛阁,檐部的处理比较活泼,从做法上看应是明早期。去二层的楼梯被封上了,没能上。
寺内满地积水,雨一直下。看过两座清代建筑,转过弯,金代弥陀殿赫然出现。能称得上“辽金巨构”的,我已到过的有大同上华严寺大殿(金)、下华严寺薄伽教藏(辽)、大同善化寺山门(金)、三圣殿(金)、普贤阁(金)、大雄宝殿(辽)、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辽),还有此行所到的崇福寺弥陀殿(金)、应县木塔(辽)。另外应该就剩辽宁义县奉国寺大殿了,那也是重头戏。
弥陀殿(金皇纯三年,1143年)。首先自然是对着梁架铺作进行了一番识别。看过文化遗产修缮案例阐释,后檐原在两次间设板门,但修缮时发现后檐明间留有门框残迹,是清代将其砌死,于是恢复了后檐明间开门。
感觉弥陀殿的建筑装饰尤其精彩。首先当然是前立面的板门窗花,相当精致,大都是三椽六椀。但我当时忘了哪一间的窗饰是清代补雕的。而且像明间入口处的门槛内侧也做了曲线纹状的细节处理。金代的确从南宋吸取了不少南方精致繁复的风格,与辽代承接唐代的古拙疏朗之风不甚一致。而同时斗拱机能退化程度尚浅,所以结构外观仍然舒朗。
弥陀殿之后的观音殿也是金代原构,之前没有太了解,但感觉它的室内柱网布置是金代减柱造做法中最理智的一个——其实金代的减柱移柱造试验有点儿不着调,看过这么多金代梁架,凡是这样搞的基本都要后加支撑柱,力学上这么大跨度的阑额显然不合理。但此处虽然将前槽金柱全部减去,但在上部屋盖层上用上下两层叉手把重力分解到檐柱和后金柱上,这还算靠谱。
大雨中告别了崇福寺,坐车去应县。因为雨后的缘故,山西大地看起来还算挺清新的。平常在山西境内旅行,每天对洗澡的渴望绝对超过对饮食和睡眠的渴望。中午时分,到应县,3块钱打个三轮机动车就到了无数次神往过的辽清宁二年(1056年)之应县佛宫寺释迦塔——世界现存最高的纯木构建筑(64m)。

(照片引自网络)
急匆匆买票进去,在细雨中仰望这座在我看来无比完美和珍贵的建筑。应县木塔塔身高度和各层出檐长度的比例是这么完美,多一寸或少一分都显得过粗或过细;加上塔刹的设计恰到好处,使得它体积上的高大不但没有带来丝毫沉重感,反而显得挺拔和优雅。木塔上的一块匾额上写着:“正直”——这也正是木塔气质的写照。无数次,我注视它的形象,被这种几何美所折服。结构上的双层套筒之类的,也都是老生常谈了。
可惜,将近一千岁的木塔已经太老了,只能让人上到第二层。而第二层正是病态最严重的一层。它岌岌可危的程度必须亲眼得见才能体会得到——第二层的柱子已经明显地向内凹进,原先计算恰当的侧角,在一千年里缓慢向内倾斜,现在几乎已经接近30度。因为木塔全靠木构搭起,上面各层的全部重量都落在下一层的柱子和斗拱上。就第二层来说,柱头上的栌斗已经被压碎,华栱所受的侧向剪力将它压弯并开裂。内外柱子本身也已经开裂。木头放置一千年也已经要朽烂,更何况建筑构件。应县木塔的大修已经被讨论了二十年,是落架大修还是原状维护,专家们众说纷纭拿不出意见,其实是谁都不敢动。可是木塔毕竟就在这种讨论中一点点地老去。
应县木塔第二层檐柱倾斜情况(外部)
应县木塔第二层檐柱倾斜情况(内部)
应县城里除了木塔还有一个净土寺,是第六批国保。净土寺的建筑平淡无奇,精华是其室内的金代小木作。不大的一间殿里,竟然有九个藻井,每一个藻井都做天宫楼阁,雕法精湛,室内搞得金碧辉煌。值得一提的是,净土寺的管理员超级热情,不但不收费、随便拍照,而且临走一直送我俩出门,还关照有空一定再来。
车开出应县很远,在奔向大同的路上回望,仍然可见在一片低矮县城之上,木塔,仍然骄傲地站在地平线上,优雅绝伦,令人落泪。
我们自此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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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两趟进出山西,看到那些珍贵的古迹,使我难忘。古迹没有远去,在历史长河中顽强地挺立到今天,使人亲眼所见、亲手抚摸。它们不容易,我们很幸运。